往事杂忆

发文时间:2020-10-25 撰稿人:

陈希孺

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技大学研究生院教授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我在大学学习期间孤陋寡闻,对当时数学界名人知之甚少,在这 “甚少” 的当中,有许宝騄教授,这纯出于一个偶然的机缘。

1955年上半年一天,我去李国平教授家拜访,他是首批聘任的中科院学部委员,刚从北京参加学部成立大会归来,谈话中提及华罗庚先生,李先生说:“华先生名声很大,我过去一直不知他深浅,这次趁开会的机会,我准备了几个问题向他请教,他当场就给了仔细的回答,确是名不虚传”,李先生又说,华先生讲“许宝騄矩阵比我好”,华先生大名无人不知,他如此推崇许先生,给了我极深刻的印象。自然,当时我对许先生的为人,经历和工作毫无了解,仅由李国平先生介绍,知道他是知名统计学家,北京大学教授。

19569月,我自武大数学系毕业,分配到中科院数学所工作,根据当时的需要,当年来所的青年人,绝大多数编入概统组,我是其中之一。不久传来消息,许先生要请我们吃饭,也有组内老同志参加,当时很高兴,可以见到这位仰慕已久的大学者。可临期未见许先生出席,听成平同志谈,组内每有新人来,许先生常出资请客,但因他健康欠佳,很少亲自出席云云,当时颇感到有些失望。

    直到几个月后我才有机会见到许先生,当时是准备波兰的Fisz教授来访。许先生在他家里为我们青年人讲弱极限理论,大体上是依据柯尔莫哥洛夫等著的独立和极限分布一书。我们每隔几天去许先生家一次,在他住所的客厅中挂了一块小黑板,每讲半小时左右,许先生进内间休息一段时间,一上午讲3节,许先生讲课看似节奏不快,但一个多小时下来,讲的东西不少,条理清楚扼要,不多几次,就把弱极限的基本理论讲完。我过去在大学未学过概统方面的课程,完全是从零开始,由于许先生讲授得法,得以入门,虽经过四十多年,至今仍记得比较清楚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我经历了去波兰一年,下放一年及各种运动,业务几近荒疏,也无缘再接受许先生的教晦,直到1962年才有机会再见到许先生。记得是在他家里开了一个小会,北京概统界的许多同志都参加了,当时看许先生,虽然仍显清瘦,但感觉他的身体状况比56年见到时还好一些,那次小会好像是一般性地议论怎么发展国内的概率统计学科的问题。许先生在会上也作了发言,只记得他讲到要注意发挥京外力量的作用,其他已记不起来了,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许先生。

    1969年,我随学校下迁到安徽,许先生去世的消息,我是在1971年冬才听到,离他去世已有1年多,那时我已读过许先生的一些论文,了解到他在1945年以前已取得了领先国际的杰出成就,可惜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,他的作用未能充分发挥,心里觉得很惋惜,我对许先生生平较仔细的了解,还是在1980年纪念他70诞辰的会上,听到他亲属及其他同志的介绍,那以后几年从概统界前辈和学长如王寿仁,张里千,殷涌泉和张尧庭等先生处,听到他们讲述的不少和许先生接触的亲身经历,他们对许先生的人品和学问都交口称赞,给了我很深的印象。

    我在50年代,就已了解到许先生是有很大国际声望的统计学者。到80年代,我有机会去美国访问,更有了亲身的感受。1986年秋,我应伯克利加州大学统计系Le Cam教授的邀请去该系访问,在与Le Cam教授的交谈中,他回忆了许先生在该系工作时的情况。他讲到,许先生当时是J.Neyman最器重的人,Neyman曾作了很多努力要把许先生留下来长期工作,可惜未能成功。他感叹地说:“要是他能留下来就好了”。1987年春我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统计系访问,在Robbins教授的办公室与他交谈,墙上挂着好几位统计学家的照片,许先生的也在其列。Robbins指着这张照片,带点自豪的口吻对我说:“他是我的同事”(一说应是老师,未详),1988年春在康乃尔大学访问时,L.D.Brown教授也曾谈及许先生,他称许先生是“美国统计界早期的著名人物”。

    回想起来,我虽然受到许先生的亲身教晦不多,但在学术道路上,我受到他不少的启迪,我感受比较大的是他工作的深度,诸如他关于t统计量的工作,关于方差分析F检验优良性的工作,关于样本方差分布的Berry-Esseen界限的工作等,都是在简单模型下,经过精细分析,作出极有深度的结果,我在自己的工作中曾有意模仿这种风格,我自己有一篇自认还比较可以的工作――线性回归模型方差估计的Berry-Esseen界限,可以明显看出这种影响。可惜由于我愚钝的资质,所获成绩极为有限。

    许先生离开我们已有30年了,我自己也开始步入老年,读他的遗篇,想见其为人。在当时有很多困难,使我未能在他生前执弟子礼,更多地向他请教学问,终觉是一件憾事。

 

(写于1999年春)

TOP